其左手侧坐着一个头戴三梁进贤冠,身穿宽袖大袍,面如冠玉鹤发童颜的老者。
右手侧的男子同样戴着三梁进贤冠,不过比之他对面的老者,他的身上多了几分英武之气。
文延之不知这些人是谁,只恭敬行礼道:“伯长文延之奉敕而来。”
“竟这般年轻……”主位上的青年笑道:“听谢将军说,你以不足三百士卒就收复了五郡之地?”
“淮北之民心在晋室,延之托晋室之名,乘谢将军之势,才侥幸攻下五郡。”
“你倒也谦虚。”青年对左手侧的老者道:“谢公,你觉得此人如何?”
文延之这才知道,左手侧的老者就是谢安,他因淝水之战总统诸军之功,进拜太保。
“不可多得的良将,只是太过年轻了,还需历练一番。”
青年闻言,哈哈大笑了两声道:“谢公用人还是这般谨慎。”
文延之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几分讥讽的意味,因为谢安当初举荐自己的侄子谢玄,可称不上什么谨慎,而是大胆任用。
“殿下谬赞了。”
对于这个青年的讥讽谢安毫不在意。
这时文延之有几分猜出了这青年的身份,这个时候能和谢安这样说话的,除了皇帝,只有那个琅琊王司马道子了。
司马道子作为皇帝司马曜夺取门阀权力的先锋,在淝水之战之前就被皇帝诏录尚书六条事,以分谢安的权力。
如今王国宝的谗言,更是加剧了司马道子对谢安的敌视。
王国宝出身太原王氏,其父是曾和谢安联合,一起对抗桓温的故中书令王坦之。
他同时还是司马道子王妃的堂兄和谢安的女婿,可谓出身高贵。
但是谢安厌恶其品行不端而没有委以重任。
文延之读史书读到这里的时候,心中倒是有几分可怜谢安的这个女儿,谢安不喜欢王国宝却碍于门阀联姻而将她许配给了王国宝,如今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打压其为自己的挑选的夫婿,不知又作何感想……
王国宝因自己门第高贵,不肯委屈去当那些浊官,于是对谢安不满,转而依附了司马道子,并离间谤毁谢安。
所以淝水之战之后,司马道子利用谢安避祸之心,对其逼迫日甚,直至将其赶出建康。
见谢安没有反应,司马道子明显有些不高兴,他站起身来道:“今日事毕,孤回府了。”
众人都起身行礼恭送司马道子。
司马道子走到文延之身边时,笑道:“伯长若无事,可到东府参宴,与孤详细说一说你不动刀兵,取下五郡的壮举。”
司马道子与皇帝司马曜都喜欢饮酒欢歌,通宵达旦的饮酒欢歌。
文延之躬身应了。
司马道子走后,右手侧的老者望着门外道:“三兄,琅琊王愈发无礼了。”
只这一句,文延之就知道,此人是谢安的五弟,同样在淝水之战中立有大功的谢石。
谢安笑了笑,道:“石奴慎言。”
然后对文延之道:“文伯长,此番大捷立功者众,朝廷尚来不及封赏,故还需你在建康暂留数日。期间若有所求,尽可告诉我。”
谢安说这句话的时候,心中暗暗称愧。
因淝水大捷谢氏功高,为了安抚长江上游的桓氏,也为了向朝廷表明谢氏没有桓温之心,他毫不犹豫的将文延之夺来的五郡之地给了桓氏。
然后对于文延之的封赏,谢安又犯了难。
收五郡之地,乃是大功。
文延之的寒门北府兵的出身,年仅十八的年纪,再加上朝廷上下盯着谢氏的眼睛,都让谢安不敢给文延之举荐太高的官爵,以免惹来非议,可若给的低了又恐寒了北府将士们的心,
所以谢安迟迟没有为文延之请赏,而司马道子和桓氏等门阀,则乐得看谢安这样亏待北府兵的有功之将。
“愿祈十万钱,补贴家用。”
听到文延之的话,连谢安在内的众人都愣住了,谁也没想到,文延之竟真的提了个要求出来,而且还是直白的要钱。
还是谢安先反应了过来,笑呵呵地道:“伯长在淮北之地曾下令士兵不许劫掠骚扰百姓,伯长本人更是不取府库一分一毫,实在可敬。奖赏钱财,自是应该。这十万钱算我谢氏替淮北百姓谢伯长的,明日即送到伯长住处。”
文延之躬身称谢。
在文延之走后,谢石对谢安道:“三兄如何看待此人?”
谢安叹息道:“此人自进门就不曾露出半分不满,小小年纪便荣辱不惊,心智之坚,我平生未见。将来他的成就,莫可估量。”
“此人对我谢氏多半已有芥蒂……”谢石担心道。
他虽然心中瞧不起寒门出身的文延之,却也担心文延之被人利用攻击谢氏。
“无妨。”谢安苦笑道:“我观他非计较之人,况如今谢氏如履薄冰,不得不委屈他了,良臣难当,良将亦然。”
文延之走出宫门,回身望向雄伟的城阙,心中感慨,谢安这样的人,的确是帝王会喜欢的良臣。
他性情闲雅温和,能抵挡住诱惑以家族利益居于国家利益之下,顾全大局与政敌合作,功高而不震主。
可惜,他生在了只有半壁江山的东晋,妥协是无法收复故土的,反不如桓温、刘裕这种权臣,即使他们出于自己的利益而北伐,可到底是进取北伐了。
文延之一路踱步回到了长干里的馆舍。
朱肜凑上前来问道:“朝廷任命郎君何职?”
“未定。”
听到文延之的回答,朱肜倒也不觉得意外了,道:“可有所得?”
“得钱十万。”
一旁的小溪正给文延之缝补换下的衣服,听到得钱十万,一个激动扎了手。
她的“哎呦”声,引来了朱肜和文延之的目光。
“十万钱……”小溪怯怯地含着被扎的手指。
朱肜看着小溪没出息的样子,叹道:“短见拙识,郎君之功便是百万钱也当得!”
“百万钱……”对于这个数量,小溪想也不曾想过。
“郎君有何打算?”朱肜开始的时候很气愤,可一直到建康,见文延之都神情自若,他便猜到文延之定是有了对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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